永远的田野_CCTV节目官网-电视剧

岁月交汇处

＂你总算带他们回来了。＂堂叔李长河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握着岳父的，眼中泛着光。

院子里飘着饺子的香气，墙角的大喇叭里传来春晚的欢声笑语，我站在老屋门口，看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握而立，心中五味杂陈。

我叫张明志，年从县城考上省城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一家国企工作。

那一年，我遇见了妻子朱小燕，一个地道的城里姑娘。她在省图书馆工作，眉眼温柔，一颦一笑都透着书香气。

而我，一个从农村走出的莽小子，穿着从供销社买来的的确良衬衫，提着家乡特产，紧张地去相亲，都不知道怎么就能让她点头答应了。

结婚那年，正赶上单位分房，我们分到了四楼的一套两室一厅，虽然没有电梯，但在当时已是难得的福利了。

岳父朱建国站在婚礼现场，身板挺直，像他当年在部队时一样。他是转业干部，虽然已经退休，但那副军人气质从未减弱。

＂小张，你是个有出息的，但记住，小燕从小娇生惯养，吃不得苦。＂他语气严肃，像是在下达军令。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别让女儿受农村的罪。那时候，城乡差距大得很，自来水、煤气、电话，这些城里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农村还是稀罕物。

婚后，每逢春节，岳父岳母总是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们家过年。＂你们年轻人工作忙，回乡下太辛苦了，＂岳母孙淑芳总是这么说，手上却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许多年货，让我带回老家。

五年来，我带妻子回过老家几次，却从未敢邀岳父岳母同行。

不是不想，而是怕。怕岳父看不起农村的环境，更怕他瞧不上我那朴实的亲人。特别是我的堂叔李长河，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虽然如今在村里办了小厂，但浑身上下散发着的那股子泥土气，与城里人格格不入。

记得第一次带小燕回老家，那还是在我们结婚前。堂叔家还住着土坯房，院子里养着鸡鸭，厕所在屋外，就是一个简易的茅坑。

小燕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看得出她不习惯。回程的汽车上，她靠在我肩头说：＂明志，你从这样的环境走出来，真的很不容易。＂那一刻，我心里既自豪又惭愧。

去年冬天，堂叔托人捎信来，说他家盖了新房子，还买了彩电，让我有空带着媳妇回去看看。信纸已经泛黄，却透着满满的期待。

＂今年必须带岳父岳母回村过年。＂妻子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时，我心里咯噔一下。她说：＂爸妈都六十多了，再不认识你家人，怕是要带遗憾走了。＂

小燕说这话时，正在缝补一件旧毛衣。那是我上大学时穿的，现在已经旧了，但她舍不得扔，说是要留作纪念。

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早。腊月二十九，我开着单位借来的面包车，载着岳父岳母和妻子，驶向了三十里外的大李庄。

路上，我不停地给岳父介绍路边的风景，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岳父只是点头，时而皱眉看着窗外破旧的农舍和尘土飞扬的土路。

＂爸，这几年农村也变化不小，尤其是叔叔那一带，听说乡镇企业搞得挺红火。＂我试探着说。

＂嗯，改革开放好啊，＂岳父淡淡地应了一句，又补充道，＂但农村毕竟是农村，跟城里没法比。＂

车子颠簸着驶进大李庄，狗吠声此起彼伏。路边的黑板报上写着＂发展乡镇企业，建设新农村＂的标语，已经被风雨洗刷得有些模糊。

远远地，我看见了堂叔家的新房子，红砖灰瓦，二层小楼，在一排土坯房中格外醒目。院子里贴着崭新的对联，红灯笼高高挂起。

一看见我们的车子，堂叔一家老小全都涌出来。堂叔穿着一件崭新的中山装，堂婶付秀英系着围裙，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快进屋，饺子刚出锅呢！＂堂婶招呼着，手里还拿着擀面杖。

岳父的目光在堂叔家的新瓦房上扫过，点了点头。这是他对农村最高的评价了。

＂老朱，快请进，别客气，＂堂叔热情地拉着岳父的手，＂咱们都是明志的亲人，就是一家人。＂

堂叔家的客厅里摆着一台十四英寸的彩色电视机，这在当时的农村已是不小的奢侈品了。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老照片，其中一张是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合影。

我注意到岳父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什么。

年夜饭上，桌上摆着十几个菜，有鱼有肉，还有堂叔自家地里种的白菜、萝卜做的腌菜。酒是堂叔自酿的粮食酒，岳父起初只是浅尝，后来却一口接一口。

＂朱老弟，听明志说你是从部队转业的？＂堂叔给岳父倒上酒，试探性地问道。

＂嗯，年入伍，年转业。＂岳父言简意赅，语气冷淡。

＂哎呀，那咱们差不多是同一批入伍的！＂堂叔眼睛一亮，＂我是年，在山东服役的。＂

岳父似乎来了兴致：＂哪个部队？＂

＂第XX师团，后来调到了胶东半岛。＂堂叔回答。

岳父的表情变了，他放下筷子，仔细打量着堂叔：＂你说胶东半岛？＂

我看着两位长辈忽然说起部队往事，心里忐忑不安。这顿饭，我吃得如坐针毡。

饭后，堂叔拿出一包＂大前门＂香烟，递给岳父。岳父接过，抽出一支，堂叔忙上前为他点上。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吞云吐雾间，话题始终围绕着各自的部队生活。

＂那个年代，当兵是多少人的梦想啊，＂堂叔感叹，＂有国家的粮食吃，还能学一门技术，回乡后也有面子。＂

岳父点点头：＂是啊，那时候全村人都来送我，好像是去赴什么盛宴似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岳父谈起他的从军经历，平日里他总是沉默寡言，很少提及往事。

＂老朱，我看你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堂叔突然问道。

岳父摇摇头：＂应该没有吧，我转业后就一直在城里，很少回农村。＂

话虽如此，我却注意到岳父的目光一直在堂叔脸上游移，似乎也在回忆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堂叔就邀请岳父去参观他的小厂。这个厂是村办企业，主要生产一些简易农具和日用五金件，在周边小有名气。

我悄悄跟在后面，生怕两人有什么矛盾。谁知道一路上，两人竟然有说有笑。

＂当年部队驻扎在山东那会儿，我最喜欢吃当地的煎饼卷大葱...＂岳父的话匣子突然打开了。

堂叔接过话茬：＂我当年在部队也爱这口！晚上站岗的时候，就盼着早饭能吃上一块热乎的煎饼。＂

我愣住了，堂叔也是老兵？这事他从未提起过。

厂子不大，但井井有条。十几台老旧的机器在轰鸣，工人们忙碌着。堂叔骄傲地介绍：＂这都是从县里淘汰下来的设备，我修修补补，又能用了。＂

岳父仔细参观着，不时点头。我看得出，他对堂叔的创业精神有了几分敬意。

回家的路上，堂叔指着路边的一片荒地说：＂明年我打算在这建个小仓库，扩大生产规模。现在乡镇企业吃香，国家政策也支持。＂

岳父接过话茬：＂对，邓小平同志说了，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你这个思路很对。＂

听到岳父对堂叔的肯定，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初二那天，村里举办了春节联欢会。广场上搭起简易的舞台，大喇叭放着《难忘今宵》，村民们扭着秧歌，敲着锣鼓，好不热闹。

岳父被请上台讲话，作为城里来的贵客。他难得地露出笑容，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台下掌声雷动。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岳父在聚光灯下的身影，忽然觉得他和这个村庄并不那么格格不入。

晚上，小燕悄悄告诉我：＂爸今天心情特别好，说堂叔是个有头脑的人，不拘泥于老一套。＂

我欣喜若狂，看来这次回乡的决定是对的。

第三天，堂叔带着我们去邻村赶集。乡间小路上，驴车、自行车、板车来来往往，挑担子的农民吆喝着往集市赶。

集市上熙熙攘攘，卖什么的都有：年画、鞭炮、糖果、布匹...岳母看中了一块花布，准备做件春装，堂婶立马跟老板讨价还价，最后只花了原价的一半就买下来。

＂农村人会过日子啊，＂岳母感慨，＂城里人早就被宰了。＂

堂婶笑着拉着岳母的手：＂姐，你看中什么尽管说，别客气。＂

看着两位母亲相处融洽，我和小燕对视一笑。

集市上，我们碰到了村里的老支书王德胜。他一见到堂叔就热情地拉着他说话，末了还神秘地说：＂老李啊，县里要来考察咱们村的企业发展，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展示展示！＂

堂叔连连点头，转头对岳父说：＂这都是沾了改革开放的光啊！＂

岳父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国家政策好，就看咱们怎么干了。＂

回到家，堂叔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旧皮箱，里面放着他的军旅纪念品：一本发黄的《军人手册》，几枚勋章，还有一叠泛黄的老照片。

＂这是我们连队在胶东演习的时候照的，＂堂叔拿出一张照片，指给岳父看，＂那时候条件艰苦啊，零下二十多度，雪有半人高。＂

岳父接过照片，神情专注地看着。忽然，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这是年的冬天？＂

堂叔点点头：＂对啊，那年大雪封山，可厉害了。＂

岳父的目光在照片上搜寻着什么，突然指着一个角落：＂这个人...是不是王铁生？＂

堂叔一惊：＂你认识老王？＂

＂他是我最好的战友，我们是一个连队的！＂岳父激动地说，＂那次演习，我们连被困在山里，是另一个连队冒险救援...难道...＂

堂叔瞪大了眼睛：＂朱队长！你是朱队长！我说怎么看你眼熟！＂

我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位老人认出彼此。

原来，在年那次严寒的军事演习中，岳父所在的连队遭遇暴风雪，被困山中。是堂叔带领的连队冒险救援，才让他们全员生还。那时的堂叔，还是李连长。

＂你救了王铁生，他差点冻死在雪地里，是你背着他走了十多里山路！＂岳父的声音哽咽了。

＂哪里哪里，都是战友。＂堂叔摆摆手，脸上却掩不住自豪。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相视而笑，心中翻江倒海。堂叔从未向我提起过他的军旅生涯，而我竟然也从未深入了解过他的过去。

那天晚上，两位老人喝到很晚。他们回忆着那场雪灾，那些牺牲的战友，那段峥嵘岁月。

＂我转业后一直想找你，可当时通讯不便，后来就渐渐淡忘了。＂岳父感慨道，＂没想到你竟是明志的堂叔！＂

堂叔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这小子从小就聪明，看书快得很。当年上学没钱，我变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头猪，给他凑了学费。＂

岳父转向我，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小子好福气，有这样的长辈。＂

我低下头，心中万分惭愧。原来年少时那笔救命的学费，竟是堂叔卖猪所得。而我，却从未深问过他的艰辛。

次日清晨，我起床时，发现堂叔和岳父已经在院子里锻炼了。两人一个扎马步，一个打太极，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是军人出身。

＂明志，过来，＂岳父招呼我，＂我和你堂叔商量了，今年秋天咱们一起去看望老王。他现在在南方定居，身体不太好。＂

堂叔补充道：＂对，老战友年纪大了，得常联系。明志，你开车带我们去。＂

两位老人已经把未来的计划都安排好了，我只能连连点头。

我忽然意识到，这两位老人虽然一个在城市，一个在乡村，但他们有着共同的青春记忆和战友情谊。那些年轻时并肩作战的日子，远比城乡差距重要得多。

初四那天，堂叔拿出珍藏多年的老酒，说是要和岳父再喝一回。两人举杯畅饮，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

小燕坐在我身边，低声说：＂我从没见过爸爸这么开心，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握着她的手：＂人这一辈子，有几个知己比什么都重要。＂

正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原来是村里的几个老人听说堂叔找到了当年的战友，特地赶来凑热闹。

大家围坐一圈，听两位老兵讲述当年的故事。那些早已尘封的记忆被重新唤醒，在寒冷的冬夜里温暖着每个人的心。

＂当年要不是李连长，我们整个排可能都回不来了，＂岳父动情地说，＂他趟着齐腰深的雪，一个一个把我们背出来。＂

老人们纷纷竖起大拇指：＂好样的！李连长就是咱们村的骄傲！＂

堂叔摆摆手，脸上却掩不住自豪：＂都是军人的本分。＂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明白为什么堂叔能在村里办起工厂，带领乡亲们致富。他身上那种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的精神，正是从军旅生涯中锤炼出来的。

而岳父，也曾是这样一个勇敢的军人。只是我们平凡的生活，掩盖了他曾经的英雄色彩。

初五那天，我们要回城了。堂叔一大早就杀鸡炖汤，说是让我们路上暖和。

＂多带点吃的，路上别饿着，＂堂婶往我们车里塞着自家腌的咸菜、风干的腊肉，还有刚蒸好的花卷，＂城里买不到这些纯正的农家味儿。＂

临别时，出乎我意料的是，岳父主动拥抱了堂叔，两人相拥而泣。

＂老李，你比我想象中要强得多。＂岳父拍着堂叔的肩膀说，＂你看这村子，看这厂子，都是你一手带起来的。我那个女婿，是你看着长大的吧？＂

堂叔点点头：＂明志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当年他上学，我东拼西凑给他攒了一百多块钱，他一直记在心里。如今他有出息了，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多了。＂

＂不，叔，我远不如您。＂我哽咽着说。在我眼中，堂叔那双常年劳作的粗糙大手，比我这个有点文化的＂城里人＂更值得尊敬。

岳母和堂婶也紧紧相拥。＂姐，你也是苦命人，＂堂婶低声说，＂带着闺女不容易。以后有空常来啊，我教你做腌菜。＂

岳母点点头，眼睛红红的：＂等夏天我再来，到时候你教我腌咸鸭蛋。＂

启程前，堂叔塞给我一个布包：＂这是我和你婶子的一点心意，给小燕买件新衣裳。＂

我打开一看，是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叔，这...＂

＂拿着，＂堂叔坚持道，＂叔现在条件好了，不比当年了。＂

我鼻子一酸，接过钱包，重重地点了点头。

车子缓缓驶出村口，后视镜里，堂叔和堂婶的身影渐渐变小。他们一直站在那里，挥舞着手臂，目送我们远去。

回城的路上，岳父破天荒地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目光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

＂明志，＂他突然开口，＂血脉亲情，比我想象的要深厚许多。老李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我点点头，喉咙哽住了。想起堂叔当年省下钱供我读书，想起他默默支持我走出农村，又想起他与岳父之间那段尘封的战友情，我仿佛看到了一条贯穿岁月的纽带，将所有人紧紧相连。

＂以前我总觉得农村落后，怕小燕受罪，＂岳父继续说，＂现在我才明白，人在哪里都能过好日子，关键看心态。老李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不仅自己过好了，还带着村民一起致富，这种精神可贵啊。＂

妻子在后座轻声说：＂爸，我早就跟你说过，明志的家人都是好人。＂

岳父没有答话，只是擦了擦眼角。我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个一向刚强的老人，眼中闪烁着泪光。

＂你堂叔年轻时候可帅了，＂岳父忽然说，＂我们连队的女兵都偷偷看他，他却从不献殷勤，一心扑在训练上。那时候谁能想到，他会回到农村，带着乡亲们办企业？＂

我笑了：＂是啊，人生的路，谁能预料呢？＂

＂明年过年，还去老李家，＂岳父下了决心，＂我和你妈都去。到时候我们多住几天，去看看他的厂子是怎么运转的。＂

听到这话，我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车轮碾过乡间小路，驶向城市。柏油马路上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与身后的乡村形成鲜明对比。

我忽然明白，人生最温暖的时刻，不在于你身处何方，而在于彼此的理解与宽容，在于那些跨越时空的情感纽带，它们默默牵引着我们，无论城乡，无论贫富，最终汇聚成生命中最真挚的暖流。

回到城市的第三天，岳父做了一件让我意外的事情。他找出一个旧皮箱，取出里面珍藏的军装和几枚勋章，小心地擦拭干净，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让我们永远记住那段岁月，＂他对我说，＂也记住像老李那样的好战友。＂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临行前堂叔塞给我的。照片上，年轻的堂叔和岳父站在一起，身后是茫茫雪原。

＂记得秋天开车带我去看老王，＂岳父叮嘱我，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咱们一家人一起去。＂

＂好的，爸。＂我郑重地点点头，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与踏实。

窗外，春节的爆竹声渐渐远去，新的一年已然开始。而我，终于在这岁月的交汇处，找到了连接两个世界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