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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苦人的茶

英国作家D. H.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Sons and Lovers ）上部第三章开头就写莫雷尔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以后，莫雷尔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almost unbearable），到了沉迷于“以药浇愁”（a great lover of medicines）的地步。

下面就写到他所谓的药，其实就是以草代茶，但又美其名曰为“茶”。姑且看看这个茶到底是啥：

So Mrs. Morel bought him elixir of vitriol, his favourite first medicine. And he made himself a jug of wormwood tea. He had hanging in the attic great bunches of dried herbs: wormwood, rue, horehound, elder flowers, parsley purt, marshmallow, hyssop, dandelion, and centaury. Usually there was a jug of one or other decoction standing on the hob, from which he drank largely.
“Grand!” he said, smacking his lips after wormwood. “Grand!” And he exhorted the children to try.
“It’s better than any of your tea or your cocoa stews,” he vowed. But they were not to be tempted.

这不到个字的三段话中有好多生僻字。为便于讲解，兹将英文及其对应的中文都列下来：

elixir 长生不老药，万用灵药
vitriol 硫酸盐，矾
wormwood 苦艾
rue 芸香
horehound 苦汁薄荷
elder flowers 接骨木 （elder wine接骨木果酒）（由此可见，可用elder酿酒）
parsley 皱叶欧芹 = parsley purt （《新英汉词典》查不到这个意思，但《网易有道词典》给出了它的汉语意义：欧芹紫菜）
marshmallow 药用蜀葵
hyssop 海索草
dandelion 药蒲公英
centaury 埃雷
decoction 煎剂
hob 壁炉搁架， 火炉搁架

矿工生活艰苦，收入微薄，买不起茶，但又生活孤苦无趣，所以只能借草充茶，聊以自慰。但草就是草，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茶，所以，他不论怎样忽悠孩子们喝，孩子们都不为所动。他最后也不得不变相地承认他喝的不是茶，虽然比任何的茶都要好喝（better than any of your tea）。

把这么多的生僻词的汉语意思写下来，是因为读者们一般都不太可能认识这些单词。这些花花草草的名字太偏僻了。其实作为一般的读者，在读类似的名著的时候，这些词即使不懂也没有啥关系，因为这些词的前面有great bunches of dried herbs（大捆大捆的干草），再往前还有tea，由此可以得出下面这些生僻字都是主人公用来泡水喝的“茶”。这个herbs用的是复数名词，且其后面有冒号（：），这就表明其后面所列成分是在进一步举例，是属于草本植物这一类的。

这里的herb和其后的这些花草名称构成上下义关系（hyponymy）或语义内包（inclusion）：herb称为上义词，其后面的各个例子则是它的下义词。就如同red: scarlet, vermilion, crimson这四个词的关系，red（红色的）是上义词，scarlet（猩红色的）, vermillion（朱红色的）和crimson（绯红色的）是下义词，这三个下义词的意义包含在上义词red的意义中。

只要我们清楚了上义词的意思，那我们就可以大致知道其后面所列下义词的意思了。作为普通的阅读，能理解到这一步其实也就大致知道那些生僻字的意思了。

当然要进一步理解这篇文章的意义，比如这儿要理解主人公的心境，那还不仅要知道这些词的具体意义，还应该知道这些词的转义。比如wormwood还有一个“苦恼；痛苦”的意思，rue这个词（以前）还有“后悔；悔恨；悲叹”的意思，当然elder flower中的erlder难免会让人想到“年老力衰，往昔不再”的意味。虽然这之后几个单词都是纯粹的草本名称，但其前面这几个词的转义确也能非常清晰明白地暗示主人公所谓的tea（茶）不过是“一杯苦汁”而已：矿井劳作辛苦，收入入不敷出，妻子冷眼漠然，子女亲情疏远。种种一切，怎么能是一个“苦”字所能概括的？！下一段的两个“Grand!”（这好喝的很！）何尝又不是一种自嘲呢？再看看那个smacking his lips after wormwood（喝完这杯苦艾茶，嘴上还不停地吧唧吧唧响），很形象很生动地勾勒出社会底层没有啥文化的矿工的无聊无赖无助的艰难生活！

如果要欣赏这部文学作品，那就需要对这些词的本义和转义有清楚的认识，这样才能明白每个词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还有第二段的那个exhorted （to try very hard to persuade someone to do something, 恳请，恳求）和第三段的vowed一词（to make a serious promise to yourself or someone else,发誓），真是道尽了卑微父亲在孩子面前的可怜像！

再回头看看他妻子给他端的那杯elixir of vitriol, his favourite first medicine，就能明白elixir of vitriol不仅仅是“包治百病的白矾”，更是“尖酸刻薄，讽刺挖苦的一杯苦汁”（vitriol的转义是“尖刻的话；刻薄；讽刺”），也就明白什么叫first medicine（首选的良药）了。夫妻关系冷淡，妻子冷眼漠然，何其生动形象！

vitriol的意思是“白矾”，它的主要功能是净化水。由此可以知道他们居住的矿区环境恶劣，水质很差。即使要泡杯茶，也还不得不用白矾来净化一下水。紧跟其后的第二句的And就特别点明这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有了白矾净化过的水，“然后”他才可以泡杯茶！

聊聊数语，就喝茶这么一件事，就写尽了主人公的囧囧和心酸。名著就是名著，作者的语言功力和社会洞察力由此可见！

顺便再说一下。我当年有个同事，说他年轻的时候在边海防当兵，条件艰苦，想买烟的时候要么没钱买，要么又买不到，但烟瘾又实在太大，好多时候都靠抽树叶来过过烟瘾。当时听他讲，以为他在吹牛，现在想来可能确实是这样了。有个东北同学，说他父辈当年日子艰难，偶尔想喝个酒，但又没有下酒菜，那就找一点点盐权当下酒菜，抿一口酒，沾一点点盐。看来，人穷的时候大概都是这样凑合的吧。